大地的4000次颤动:420地震救灾亲历记

今天,是四川雅安地震死难者头七的日子。蓝港在线创始人王峰,以一个普通义务捐助者的身份,记述了他和同行在灾区冒死赴往重灾区的全过程。内容涉及到许多第一手资料,非官方,非主流。但其所见,所闻,所感,更感真切。


GameLook报道 / 今天,是四川雅安地震死难者头七的日子。蓝港在线创始人王峰,以一个普通义务捐助者的身份,记述了他和同行在灾区冒死赴往重灾区的全过程。内容涉及到许多第一手资料,非官方,非主流。但其所见,所闻,所感,更感真切。

1、出事了,一定要快

4月20号,8点,上海的早晨。
我出差住在小南国酒店。突然听见微信的川渝活动群里有人喊:成都地震了。我本能地打开新浪微博,看是否有更多消息。

这是我至今保存在微博里的第一个真实地震的具体消息:"#地震快讯#中国地震台网正式测定:04月20日08时02分在四川省雅安市芦山县(北纬30.3度,东经103.0度)发生7.0级地震,震源深度13千米。

说实话,一开始,我没什么概念。微信群里有人分享图片,是一群人衣不蔽体披着床单挤在小区楼下,其中有女孩遮不住屁股的照片,很是撩人眼球。旁边的文字注解是,"在成都不要轻易裸睡。"

下午3点左右,我的演讲结束。终于有时间上网看新闻,我惊呆了。雅安、芦山等地地震伤亡已过百。直觉告诉我,这场地震损失不轻。 一定得做点什么。 我的第一个反应,就是去微信找那些特立独行的"神仙们"帮忙。几分钟内,七嘴八舌的语音图标开始填满我的微信群聊天对话界面。我立刻意识到,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,组织一次捐款,联合起来,用个人的钱,捐款赈灾。

大事来临,移动圈儿这帮人不能怂了。 说起这个微信群,是有些渊源。这是一个特殊的微信群,叫"全国移动游戏CEO交流群"。群里只有五六十人,但都是页游和手游里知名游戏公司的创办人和CEO。比如,热酷的刘勇、触控的陈昊芝、心动的黄一孟,37玩的李逸飞,趣游的玉红,淘米的汪海滨,各个都在江湖里有头有脸,有刀有剑。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,在公司里勤奋,在行业里活跃,有极强的个性。

实际上,我才刚刚加入这个群不到24个小时。此前,我说的唯一一句话是"各位神仙好"。回应的并不多。可是,4天后,这个群开始活跃了。"兄弟们,雅安地震,我们能不能每人自己掏腰包联合捐款?这是我的提议,打扰啦。"为了有共鸣,我特地在语音喊话里加入了"给行业增加正能量"这类词句。 热酷CEO刘勇很快电话我,说最好找宋炜来办。宋做GMGC,不在任何一家游戏公司里,和大家没有竞争关系,好办事。我给宋炜电话,请他出山,具体落实款项帐户和救灾安排。如果有需要,我们三个可以代表四川人去救灾前线。 “一定要快!”我喊了一句。便上了飞机。

4月20号,20点,北京。

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。我一打开手机,发现很多短讯提醒,其中一条是:"明天早上去成都的班机是早上7:20起飞。三人机票已经订好。" 我在空中的两个小时,兄弟们已经确定,我和宋炜、刘勇一起飞成都,代表移动游戏行业这帮兄弟,去雅安灾区慰问,全权落实具体救助计划。宋炜告诉我,成都那边,当地的寇汉已经搞定军车和急需物品。寇汉是成都梦可多游戏公司董事长,也是四川人。 晚上12点前,已经有30多人确定要出钱捐助。我和宋炜估算了一下,可能会接近300万人民币,这和我预想的几乎差不多。我请宋炜把自己帐户公布出来,实时和大家在微信群里确认名单和款项。

为此,我建立了“移动游戏CEO雅安灾区救助群”,让救助和援助工作在这里讨论。 这帮人动作真快。仅仅我在飞机上两个小时的功夫,计划变成行动。只能往前,不可逆转。

这是一帮特立独行的人。而此时此刻,这群人的每颗心都跳动到了一个频率。

2、通行证,通行证

4月21号,6:50,北京。

我们准时在首都国际机场登上了去成都的班机。宋炜告诉我,他的朋友、CCTV的张泉灵已经上了前一班飞机。

俗话说,三个女人一台戏,我发现三个男人也是一台戏。其实何止是戏,简直是一场演义。这个义字,就是侠义的义,义气的义。 我们认识并不长。说起来,三个还是在去年成都的移动游戏年会上认识的。尽管之前我们都有共同的朋友,不过彼此间也就是礼貌的寒暄。 我是重庆巴南区人,刘是重庆永川人,宋是四川巴中人。1997年前,重庆是四川的重庆,川渝一家。在我的记忆里,海南是从广东划出去的,但海南人肯定不说自己是广东人。重庆和四川不同,在心里和感情上,川渝不分家,都是讲四川方言吃麻辣火锅的人。我们都是四川人。

飞机上,我们谈的话题,不是雅安灾区,是各自经历和江湖故事。没办法,各自都有往事的心酸,各自也都有未及的梦想。

宋炜是长城会联合创始人,立志要做全球化的移动游戏行业商务平台,做GMGC算是再创业。一路上,宋告诉我,他信誓旦旦要做件比长城会更牛的事儿。08年,宋在北京奥组委奥运村带过100多人的志愿者服务队伍。出发时,他穿着曾在哈佛上学时的套头衫,戴一顶迷彩帽子,很帅很洋派。宋告诉我,他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长大。

刘勇,北大才子,去美国留学后创业做社交网络,一炮打响。把公司卖了后再次创立热酷做社交游戏。赚过日本人的钱,还险些成就Zynga中国梦,现在把身家押到了手机游戏。刘虽然留学和北漂多年,自以为普通话不错的他,讲话依然一口椒盐味道。刘看起来很屌丝,一点也不洋不装。刘的产业抱负和国际视野,非常令我钦佩。这一点,有他天使投资人薛蛮子的风范。

07年,我从金山软件高管卸任,出来折腾创办蓝港在线,一路做端游、页游和手游,起起伏伏也经历了不少。有人说我一半书生一半土匪,其实我的性格这么多年也没有多大改变。怎么说呢,给点阳光就灿烂吧。投资方面,我先投资过做页游“七雄争霸“的游戏谷,后投资了做"我叫MT"的手机游戏公司乐动卓越。

飞机上,我们没有太多谈论灾区,大部分时间,我们都在谈论着互联网产业里的人和事。我们都等着,到了成都,上梦可多游戏董事长寇汉安排的军车,直奔雅安抗震前线。一切都安排好了。 成都双流机场。一下飞机,寇汉和触控陈昊芝的副总贾岩(捕鱼达人的项目经理)早早等候在那里。我昨晚反复提醒过,一定要准备给灾区的药品,他们准备了不少。不仅如此,还准备了几十箱婴儿奶粉。 成都信息办尹主任也到了机场送我们,他打趣地说:"本来是我请你们开互联网行业会议的,想不到你们主动来救灾了。四川人民感谢你们。" 别了尹主任和贾岩兄弟。四人上车,出发。我这才发现,我们的车不是军车,而是一辆军绿色的SUV。寇总心细,怕我们觉得不太正式,还准备了四套无领章的迷彩军装。

三人不约而同地问寇汉,咱们有通行证吗? 没有搞到。寇汉说,时间太紧。根本来不及办啥子通行证。那没得通行者咋个办?寇汉说只能尽力试试运气。看来,兄弟们要拼人品了。

从成都上雅安的高速路口。武警盘查。停车,问我们去雅安做啥子?我们说给灾区送药品和儿童奶粉。武警看了一眼我们载满车尾的药品和奶粉。放行。过关。 一路上,地主寇汉给我们讲昨天赈灾的传说,新任总理来过,发现灾情没有汶川严重,反到是外来援助车辆太多导致交通瘫痪,大发脾气后要求整顿。从今天开始,所有义务救援车辆,不论公私,都要办理通行证。一句话,卡住外来盲目无序的救助。 后面还有很多路口审查。即使过了第一个高速检查口,也不一定进得了雅安、芦山、宝兴和天全。寇提醒我们,心理期望别太高。必要时,可能需要下车走路。 果然,后面很快遇到了通行证的问题。没有通行证,好说歹说就是不放行。看到军车也因为没有通行证不让进的时候,我们四人彻底放弃了软磨硬泡的手段,回头再找别的办法吧。 这么大老远冲动地来,不能不见灾区就回去了。看着网上越来越多的灾区伤亡和救助困难,我们怎能穿着迷彩军装做逃兵?

我们想过拼车。下车找路子的时候,也曾看见有拿到通行证的军车,但是位置不够。后来,有辆拉货的大闷罐车被我们叫住。司级告诉我,副驾驶座有两个空位,不过你们另外两人要挤闷罐。司级打开后货舱门的时候,我和宋炜动了心,差点上去和方便面货箱贴脸。理性的老寇劝阻了我们。 直接去雅安的路是走不通了。司级在几个高速路段绕了来回60公里后,我和刘勇打开百度地图,找到实际距离重点灾区芦山县最近的高速路口。这个口叫做多营。老乡告诉我们,走路可以到芦山,也不是很远,大概30公里。

下车。把准备好的药品取出。分好。塞满四人的双肩背包。 路上,遇到当地老乡,开辆农用车,说可以带我们一段,刘勇一听老乡也是灾民,立刻把几盒消炎药给了老乡。老乡让我们先走,他的车随后到,警察看不见时就可以上来。一路看见许多徒步的志愿者,我们没怎么互相理会,可能看彼此都是土八路,都是业余的。 去芦山的路上,一路两边水杉树,又秀又直。路旁边的江,可以看见泸定桥般的索道铺板桥。我无暇顾及,一心只想尽快到芦山。

3、书生意气,怎能打道回府

4月21号,17点。

5小时之后,我们进入芦山。街边停着许多军队工程车和军医救护车,很醒目。路边,各种各样的帐篷。印象最深的是军队搭起来的,墨绿色,很整齐,一块一块地相连,仿佛进入战场。 路边的房子,墙体坍塌,裂缝。村户人在路边支起塑料帐篷。寇汉说,这还算好,512那年,他的工程队去救灾,遍地伤者、尸体和血迹。这次应该不那么严重。 芦山县城很小,一眼望到县城外。街道两边的标志性建筑是县政府、县法院、县检查院、县武装部和县广播电视大楼。对面的建筑是几个商场、县人民医院和县中学。农夫山泉和康师傅等饮料厂商和地方救助办公室,一边向灾民发放饮料,一边登记灾民需求和志愿者申请。 看到有伤员在路边的帐篷里,我们立刻跑去问药品需求。

灾民看见我们很热情。每家每户的帐篷外面,都架起了炉子和炒锅,这时已经接近下午6点,我们想起来,已经一天没有进食。 一位大姐老乡给了我们一人一块腊肉,宋炜和刘勇一人得了一片半肥半瘦的,给了我一大块瘦肉。我一放进嘴里,就有一种很想呕吐的感觉。那种味道已经久违了接近30年。小时候,经济困难,没有冰箱,家里会把过期的肉用酒泡过消毒再煮熟一遍,但那味道很难下咽。我立刻找到大姐看不见的角落,吐到树下,把随身带的水漱口用了精光。 他们两位看见我的反应,缓过神来,问你是不是觉得味道不对。他们吃下去了。我怀疑他们是吞下去的。那一夜,宋炜不断起夜,跑肚拉稀,早上起来脸色很差。刘勇没事。 我们把随身带的一半药品,送给了老乡。

马路边,有群人围在一起,越来越多。县广播电视大楼楼下,搭起了一个临时会场,周围摆满了摄像机,很多记者已经拿到新闻稿。四川省政府新闻办公室副主任、雅安副市长在这里通告“芦山420”地震震情通报。

会议还没开始,地面再次颤动。后来才知道,这是五级以上。整个雅安余震不断,当天通报的新闻,余震已达1445次。这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在地震震源感受大地的摇晃。我当时有些担心大楼倒塌,但看见周围人群异常镇定,我就定了下来。 我当时没有想到,这场余震,又导致了从芦山至灵关受灾点的道路恶化,路面的坍塌处不断增加,救灾物资将更难送出。

几天后,我在北京的家里看到这条新闻:"中新网4月24日电 据中国地震局网站消息,截至23日22时,四川省芦山“4·20”7.0级强烈地震共记录到余震3731次,其中3.0级以上余震101次,包括5.0-5.9级4次,4.0-4.9级21次,3.0-3.9级76次。"

天色已晚。寇汉建议,既然我们能力和时间都极度有限,应该把这次救灾的关切点集中到学校和孩子身上。这个思想,我们出发时就得到统一。

芦山第二幼儿园。 一位幼儿园老师在屋外的帐篷里接待了我们。她答应带我们进入到教室看看。我们发现走道、教室入口和窗户上方均出现明显裂痕,大块墙皮掉落,连黑板也未能幸免。教室后面的黑板一角已经翘起,教室内课桌,很多已被搬走用于受灾群众搭建床铺。没有了孩子们的笑声,我只看到一个遗留在教室里的儿童背包,提醒我这里曾经是孩子们嬉戏的场所。 我们没有见到幼儿园里的孩子。只见到了看守学校老师脸上的无奈和哀伤。我曾经在中学当过班主任数学老师,我懂得一个老师看不见学生、守着空空教室和操场的那种悲哀。但我不一定能完全理解,他们看见一场灾难后黑板落下,这一刻,教师空荡的心情。 支持一所幼儿园的援建,是我们第一天在芦山定下来的。 当天,芦山还没有电,也没有自来水,帐篷极度紧缺。

我们决定先返回成都,第二天再回到芦山。一边看看能不能救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,一边找教育局领导和幼儿园园长落实对幼儿园重建的捐赠。

回到成都。已是夜里十一点半。 没有了余震时的惊慌错乱。打开电视,电视画面里播放的镜头令我震惊,我的目光,被定格在武警战士从芦山县龙门乡山上往下背伤员的感动场面。 打开微博,才发现李承鹏去的地方,就是这个龙门乡。距离我们去的芦山城中心仅仅20公里,但灾情却十分严重。本来,我们昨天是执意要去这个乡的,宋炜甚至已经约好了摩托。见天色已晚,经验丰富的寇汉劝阻了我们。

一路上,我们都很相信他的判断。寇是个头脑冷静默默做事的四川汉子,电信工程出身,512时他的工程队在汶川什邡县做电信设备施工,一干就是半个月。温家宝视察灾情路过时,亲自下车,深深地给他和工程队的兄弟们鞠了一个躬。 “寇汉,过去是你求我们政府,现在是我们政府求你了。”5.12时,灾区一位政府官员找到寇汉,请他帮忙。寇汉说这句话时,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变得非常高大,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。寇是见过大场面的人。

后来,刘勇告诉我,说寇汉一路提醒他要看好我和宋炜这两个家伙。寇觉得我们太书生气了,可能会冲动,意气用事。

但这一夜,我穿着军裤就躺下了。一天都在跑路,但到了芦山后却没有直奔重灾区,我的情绪有些失落。不觉中,沉沉睡去。

4、鬼门关巧遇徐老师

第二天,天蒙蒙亮,我接到刘勇的电话,要我一起好好商议一下。

关于接下来该做什么,我俩整理了三点意见。 1.及时分享我们第一手经验给志愿者。2.继续落实芦山县第二幼儿园的捐助问题。3.直接杀向宝兴,受灾最严重的地方。

事实上,在第一天返回成都的路上,我们三人各自隐隐觉得,来雅安,去不了最严重的灾区,心里不踏实。事实上,我们非常后悔,昨天为什么没有直接从芦山到宝兴。 或许是我们仨九死一生的创业经历起了发酵作用。不约而同,我们决定去宝兴,去最需要救助的地方,不管路上有多么危险。

在决定直接去宝兴的一个小时之前,刘勇激动地接了一个电话。刘的朋友在电话里说,他找到军用直升飞机飞宝兴灾区,可以直接载我们飞到宝兴县,同时,需要我们准备好100万救灾物资。 我们激动坏了。我立即在“地震一线信息群”询问大家,有没有100万的救援物资。微信里,银泰网络的高层找到我说,他可以马上安排我要的物资。我说,人家空军说必须100万物资才让我们同去,你有多少?他说要多少给多少,只要我们搞到直升飞机。新浪成都分公司也打来电话,希望走我们的直升飞机运送通道,问我们能不能帮忙。

屌丝和高富帅,有时只有一线之隔。电话里朋友说的直升飞机,最终没了消息。我们是屌丝。只要学会拼车,放下包袱,做屌丝没有什么不好。实在不行,我们还在多营高速路口下车走路。

最终,宋炜还是神奇地傍上了内江交警大队去往灾区。

"天门中断楚江开"。内江交警车在芦山就停了。

接下来,我们需要三辆摩托车。如果找不到这三位摩托车兄弟,肯定到不了灵关。

骑车送宋炜的那个孩子,叫张陶,之前从没有去过灵关。我们问能否送我们的时候,他满口答应着。我曾担心他不靠谱,可能会黑我们一笔钱,但无所谓了,只要他送我们到灵关。 我们问他家在哪里,他说家在五公里外的程家坝村。他带我们到了程家坝最严重的一家,我问,是你家吗?他指了指他的家,在坝子下面。这个孩子,冒死把我们送到灵关镇。我要给他钱,他一把加了油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还忘了一个头盔没拿走。 后来宋炜再次谈起这个孩子,他非常后悔没有把孩子的头盔带回北京做个纪念。

送我从芦山县到灵关镇的兄弟,叫马良。他是宝兴县人,在芦山私人诊所当医生。地震当天,一切联系中断,年迈的父母焦急万分,担心自己孩子,居然从宝兴步行30公里去寻他。

"那可是一条不断塌方的路啊。"我听到他讲这段话的时候,看不见他的表情。就这哥们,载我一个多小时,闯过了"鬼门关",死活不收一分钱。这就是四川人讲的耿直。耿直就是非常讲义气。

因为山土滑坡,我们半路被堵。山路崎岖,一面是不断受余震影响可能随时落石的山坡,一面是悬崖和滚滚江水。有一次,前面工程武警抢修滑坡路段,离我们就不到100米,前面只有一辆救援机动车。

最多十分钟之前,这里刚刚山石滑坡。如果我们早三十分钟,不知会发生什么结果。

我的手机里,保存了两段我们在去灵关路上,我从摩托车后座亲手拍摄的公路视频。我会留给宋炜、刘勇做纪念。哥们儿,这辈子,我们一起疯狂过。 终于到了灵关。由于交通和信息不通畅,宝兴成了最受媒体关注的县。而宝兴受灾的中心,就在灵关镇。在宝兴县公布出来的28名死亡人数中,灵关占了26人。

刘勇说,如果没有认识徐强,我们眼睛里的灵关灾区是不完整的。

在镇派出所的救援指挥部里,我们巧遇徐强。黑黑的脸,穿着粉红色的劣质T-shirt,与黑色夹克外套非常不搭。脚下的黑色皮鞋,被地震的尘土染成灰色。 带着慌慌张张的表情,徐强来找人救助,手里拿着一个U盘。指挥部的工作人员根本顾不上他,一名工作人员让他填表留个电话,然后等消息。此外,再没有人理会他。 其实,我们也不能给他什么实质的帮助,但是看见他满是期待的神情,就随着他的指向去了。

路上,徐强告诉我们,他是镇中心小学教IT信息课的老师。这算是他和我们的缘分。 他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叫楼底下族村。这里村民的房屋很集中,屋连着屋,非常密集。我注意到他们把祖先的坟也埋在屋后面,这里像是一个有多年历史的村庄部族。 这是我们看到的被地震破坏最严重的一个村。几乎所有房屋都被地震彻底拆毁,从瓦顶到墙壁都垮裂到地。地震时,村民门都起床外出了。一位七旬老翁醒得晚,早上洗漱时,被屋顶垮塌下来的大石当场砸死。这些村民都吓坏了。老乡向我们倾诉的时候,我们不知怎样安慰。我问老乡晚上住哪里。老乡指着坝子空地上的帐篷说,我们四家人都挤在这里。 我非常惊讶,震后三天,居然这个离中心镇城区不到两公里的村户,都得不到救助。我们把身上能带的水和面包都给了这个村。

徐带我们去看他所在的灵关中心小学。学校破坏严重,楼梯多处垮塌。我们冒险进入二楼徐的微机机房。机器都是2002年的TCL电脑,CPU集成显卡,13寸显示器。我问他教孩子什么?他说打字,做表格和PPT。他们使用的网络,是整个雅安地区共享10M带宽的教育网。

"网速实在太慢了。"徐一脸无奈地说。 快走出校门时,徐指向学校内几乎唯一没有被损坏的黑色小楼,说,这是陈云故居。陈云出川前,就住在这个楼里。 徐老师的手机是很早的酷派手机,花了400元买的。里边下载安装的APP都是中医主病方面的。徐强说,他整天都在镇郊乡户查看房屋受损情况,看见严重的就拍下来,找人救助。徐告诉我们,最好找到指挥部找个帐篷住下。天黑路险,多有不测。他还没有分到帐篷。昨天晚上,他们和他的孩子挤在同事的QQ汽车里。他说,他的孩子被别人带着,自己必须回去接。

我们不舍地道别,留了他的电话,邀请他暑假来北京玩。他说在山里的小地方待惯了,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去北京。过了一会儿,徐突然问我们,去北京的火车票多少钱,我们一时回答不上来。

傍晚,我们把随带的药品,也全部留给了当地的医疗救助队。我们打算把同行们手里筹集来的钱,一半捐给芦山县第二幼儿园,一半捐给徐老师所在小学的计算机室新建和改造。

5、太阳照常升起

4月23日晚,我们步行返回镇里,夜幕已经垂下。

我们做好了如果回不去就找地方休息的准备,但每见到一辆比较空的机动车,我们还是急忙上去就问,师傅回不回芦山? 要返回成都或者雅安,须先返回芦山县城。 老乡问我们要吃点东西吗?我们满口说好。只有喝粥和榨菜。也有方便面,但会用到水,我们已经不忍心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了。

喝粥的功夫,听到对面三位一口京腔。他们分别是北京晨报、中国日报和南方都市报做社会新闻报道的一线记者。他们告诉我,已经找到了回芦山的皮卡车,马上就走,要走跟司机自己说去。 车主是北川救援队的。我们一听,有希望了。北川这帮哥们,也是来义务救助的。他们说,5.12时,全国都在帮他们,他们是出来还债的。

这样,皮卡车后面,坐着三个北川民工,三个搞游戏的,三个媒体记者。后来,又上来两个彪悍的本地人。11个人。 就这样,我们坐上了回往芦山的皮卡。经过最危险路段时,我开玩笑说,我没有头盔,一旦有石头落下,就麻烦大了。对面中国日报的哥们立刻摘了自己头盔,一把丢给了我。我说不用了,他执意要我戴上,自己把帽衫里的帽子戴在头上。夜色沉沉,我注意到这张年轻而严肃的脸,怎么这么英俊。

司机很疲倦,宋炜说,干脆我们一起唱首打靶归来。边上一位记者低声说,还是别。他们中的一位告诉我,他们已经快48小时没合眼了。 黑夜,车在崎岖的山路中盘旋而行。我坐在刘勇身边,他被挤到皮卡车最边上的角落,紧紧贴着后箱门锁的地方,那是车最危险的位置。

我们又聊起两天来久违的话题,是我们来成都飞机上未尽的谈话。我们都是创业者,在激烈的市场竞争即将到来时,彼此更感沉重和压力。他担心未来游戏市场的发行模式、市场结构面临挑战,我担心我们公司写的下一款手机游戏还能不能成。 我们都要在明天回到北京,尽快投入自己公司里的工作。宋炜说,下月初,他的移动游戏峰会就要开始了,两位务必要来捧场。 三个大忙人,干什么不好,跑出来给灾区添乱。

我们返回芦山时,已经有了电。有了光就有希望,有孩子就有未来。

4月24号,北京,望京。

早晨起来,看到腾讯新闻:"截至下午6点,宝兴县累计向灵关片区16个村、1个社区发放帐篷1477顶,矿泉水3474箱,方便面3688箱,干粮413件,棉被567床,大米506袋,奶粉96件。韩冰表示,灵关镇的帐篷有300多顶,尽管不够,但远远比县城几十顶多。"

真好,但愿如此。

从芦山拼车回成都的路上,车主是成都做消防安全的一位王老板。他是自己开车给灾民送水去的。经过雅安城郊的时候,王老板说他太饿了去吃点东西。我们去了一家鲶鱼馆。快吃完时,他对我们说,他怀疑死者数量至少有一半还没有被发现,因为大部分人去的地方,都是离县城或镇最近的村户,山区农民应该还没有得到救助。

我们沉默。也许,他是对的。

我们回北京那天,救灾微信群里,有人发来照片,芦山和宝兴都下起了大雨。我不知道,那些没有领到帐篷的村民,该去哪里躲雨。

我甚至也不知道,如果下次哪里有难,我会不会干脆简单些,直接捐钱给李连杰壹基金。

太阳照常升起。我心光明,不及其余。

写在后面

思考录

有些事无法解释,不论你的人生彪悍与否。

5年前,512地震的时候,我刚刚创业一年,刚刚融到第二轮的钱。当时,我在亚运村鸟巢边上班,办公室在19楼。地震来的刹那,大楼猛烈摇晃。同事叫我上电梯,我走到电梯边又折了回去。

那一刻,我的确想到了死。我想,就算是死,我这辈子也值了,至少,我为自己的生命奋斗过。

和那一次的悲情相比,这一次地震再来的时候,我理性得多,也有更多行动。灾区两天,除了个人感受,我也有自己的思考。

在这场救灾行动中,微博和微信发挥了不同程度的效用,但在态度和情感上差异很大。

这是我在4月21日早上7:29分发出去的微博:"都说同行是冤家,但从昨天下午三点到夜里,整个移动游戏行业的CEO们都来了。平日里我们很多人没有太多交道,但昨天我们都拧成一股绳,成了一个战场上兄弟。今天,我们三个川籍在京人士带着大家的期待亲赴雅安灾区。加油!移动游戏的兄弟们,加油四川人。@热酷刘勇 @宋炜"

后面留了一张照片,是我刚从宋炜手机里拍下来直接发送的,里边有参加捐助的所有人的名字。这条微博被转发了1600条,评论了400条。行业里的兄弟,都是自发转出的。微博里著名的大V们,李开复、薛蛮子、蔡文胜和曾李青,都主动前来助阵转发。

但看看评论,发现后面跟骂的真不少。 "你们这些人去那里能做什么呢?别添乱了,好吧。" "不搞营销会死啊?要去就静静的去,中国的自然灾害成了表演秀了,各类媒体、公司,都出来消费灾害。" "捐款百万千万的营销了也就不说了,毕竟钱出去了,总要听个响。一帮做游戏的,最后只出了三个人,一毛钱没有,还要消费灾民。兄弟,你们消费小姐也要给过夜费吧?"

我也注意到了李承鹏4月21日晚上发出来的微博,得到了一丝心理安慰。微博上也骂他,说他出什么风头。 "呵呵,尽情抹黑吧,受刺激了吧,继续断言我们为了抢风头吧。在这个傻逼盛开如菊的地方,你越灿烂,我们越勇敢。什么是出风头,我此时坐在漂亮丽江签售挣版税,那叫出风头。我们一天一夜没合眼不用一分钱募捐的钱,吃喝拉撒机票全自己埋单,为不添乱就步行上山,你为什么不想,要是我们救的是你亲人呢?"李承鹏4月21日晚九点多的微博。

李承鹏被骂时,他会还击。我们被骂时,只选择沉默。在中国,商人这个群体,不能太高调,否则会给公司带来不少麻烦。 为了不引起误会,我不愿把我拍的太多灾情发到微博。整个救助行程,我没有主动要求过和灾民合影。更多的信息,我分享在微信朋友圈。和微信比,微博里的人情淡了很多。

有些事情,你是没办法解释的。不管你的人生彪悍与否。 和微博的气氛明显不同的是,微信给了我们这次行动很多温暖。从我们行业里成立的"移动游戏CEO雅安救助群"到"媒体交流群",再到一些朋友自发组织的"一线救灾信息群"。层层扩散,都有人关心我们的处境,及时分享他们的资源和经验。 如果说,微博都是愤青,那么,微信就是小资。就在我们这几天为灾区救助东呼西唤的时候,微信的朋友圈里,照样有人晒游艇,照样有人晒着法餐,照样有人和美女左拥右抱。哈哈,我若奈何之。

这是我第一次亲历救灾现场。说到经验,我认为,相当长一段时间里,当地灾区最急需的还是帐篷。房子破了,临时住的地方总要解决。

整个救灾的关键,也不是缺乏物资那么简单,而是物资的组织发放和志愿者安排。大量物资卡在成都至雅安的高速路上,卡在通往芦山去往灵关和宝兴县城不断塌方的路上。同时,去往各个乡镇、乡村的路,卡车难行。所以,只能分散志愿者,各自到农村去救助,但志愿者的通行证也是大问题。

大量的志愿者被距在通行证外,难以进入。我们昨天冒死进入灵关,发现能到那里的支援者寥寥,除了第一批的记者,灵关中学对面是镇派出所,现在是指挥中心。有村民前来求救助,要先填表,等候安排,而不能一呼有应。

通行证措施是对的。但通行证卡的太严,却是有点过了。微信救助群里,你有多少捐款、准备了多少物资,都不是牛人,谁拿到通行证,才是牛人。

灾区依然紧张,面向乡镇救助才是难题。通行证冲淡了大量志愿者,乡镇受灾太分散。

当初,我说服大家拿个人钱一起去救助的理由。"不信所谓的慈善组织,我只相信自己的双眼和感觉。"我还是深信我的观点。在中国,我深信陈光标是对的。自己的钱自己捐,就算他高调一点也可以理解。

第一天回城的路上,我们拼车碰到了陈光标的同事。他们说,老板比你们早二十分钟。说心里话,我们很佩服陈光标,这哥们真是身体力行把钱发到灾民手中。和他们分手下车时,宋炜和他们换了名片,说我们几个拉着条幅一起合个影吧。

我都忘了,出发之前,宋炜的同事给我们准备了一个条幅,一直塞在他的背包里。上面写着"手游创业者与雅安灾区心连心"。这条横幅,我们一直没挂出来,一来是我们自己的车进不了灾区,二来也是早给忘到脑后了。

总有人追问我这次我们组织捐助救援的商业目的。其实,无论去提供救助的人是企业家还是慈善家,无论他从事的行业是饮料、地产还是网络游戏,总有人追随自己那颗良知的心。

如果一定要有什么目的,我想告诉我的同事,你们老板是个好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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